Friday, October 13, 2006

晕眩•London


回到伦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不尽的晕眩感。一切都像是在泰晤士河畔Tate Modern看到的巨型艺术制作《The Weather Project》──来自丹麦的艺术家Olafur Eliasoon,将无数绽放单色光源的灯管并列成半颗黄色球体倒挂在天花板上,并以无数玻璃镜片遮蔽了Tate Modern Turbine Hall原来的天花板,组成一大片可以倒映影象的天幕,这使得从一定距离观之,整幅景画就像在黄昏浓雾中的太阳。然而一仰头,便会发现自己弱小的身躯已经反射在天花板的镜片上,那么错置,那么让人昏头转向,使自己不得不问,到底,哪里才是真实?

13个半小时的长途飞行加上8个小时的时差让我的身体受尽折磨。每隔两天的晚上,我睁着眼睛躺在陌生的床上无法入眠,至到凌晨约4、5点才鸣着轰轰的打鼾声昏昏睡去,第2天却又在约莫早上10点精神爽利地醒来,不断出门、不断旧地重游、不断觉得整个时空都像个超现实世界。

因为睡眠时间大幅缩短,我在伦敦的一天其实是别人的两天,就像倒映在天花板玻璃镜上的黄色球体,那是一个乘以2的世界;可是那个世界中有一半是假象,我所体验的伦敦又有一半是混杂或甜美或苦涩记忆的真实。天气的关系,我开始在圣诞节这天感冒,透过带有病菌的身体旅行,整个伦敦的重游经验更像是一场梦般,一切都不再是从前我所认识的一切,却又都是,扑朔迷离得来又有一点点感人。

当我和另两个朋友走进Soho一家超过百年历史的法式糕饼店,Maison Bertaux时,一名年轻的克罗地亚店员,Mento,竟还记得我。我推门走进那家漆上淡鹅黄色的小蛋糕店时,他正站在门边的展示柜前整理一位客人的点餐。我看着他,心里想着,好久不见;当他抬起眼看见我时,因为知道已经很久没见过我了,便扬起声问我哪里去了。

8个月,我已经离开8个月了,而伦敦至少尚有一名陌生人记得我的脸。同样曾在伦敦待过一段日子的朋友问我关于伦敦,我告诉他我在Maison Bertaux的奇遇。他传回来的简讯告诉我,至少还有一部份的伦敦与我同在。

至少还有一部份的伦敦与我同在。因为当我离开伦敦时,我不再拥有我的伦敦──我在Old Street租来的公寓、我曾使用的IKEA家俱、我购买边缘设计师的服饰店、我的Tate会员身份、我的Vodafone电话号码,还有我的英国恋情。

我曾经那么害怕回来,因为唯恐记忆会抽痛现实的神经。回到一个不再属于自己的地方,那“不再”的事实让人有源自胃肠意欲作呕的恶心,而产生一种无法自持的晕眩感。我可以猜臆那晕眩感滚滚袭来的原因,只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感觉那晕眩,进而平衡之。

一名熟悉的陌生人片刻停止了我的晕眩感,他让我觉得自己回到了伦敦,释放了我不能放开自己已不再是伦敦居者、不再拥有伦敦的情结,因为至少还有一部份伦敦与我同在。他让我再一次想起伦敦是一座怎么样的城市,这样下一次我再回到伦敦,会更晓得以什么样的心理状态来接受自己的旧地重游。

当然Maison Bertaux的帅气Mento只是短暂制止了我的晕眩感。我仍持续每隔两天的失眠;仍持续好不容易在晚上9点睡着却在凌晨3点钟爬起来洗澡;仍在地铁转乘的地下道有随时扶着墙喘一口气的心理需要。宛如Olafur Eliasson的作品一样,参观者可以透过躺在地面上看见镜中的自己感受人工大自然的经验,我不断有空隙检视自己在伦敦的过去与今天,甚至是我不在伦敦时的过去与今天。

在我缺席的8个月中,伦敦似乎微微有了改变。原本不为人知的小店如今客似云来。我坐在里面仿佛看见8个月前坐在里面不知如何面对个人人生的我;而我又从店里挂满镜子的反射里,看见当下的我──我清楚知道我,要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了吗?

伦敦冬天寒冷又干燥的风吹走了我皮肤最后一层水份,手指头又开始出现裂痕;而由于穿著高筒靴不断走路,脚后跟却开始长出一团软绵绵却终将磨破的水泡。我却毫不在意,神经末稍的痛楚在冰冷的空气中被降至零度,只要时间久一点,我知道伤口会被疗愈。就像Tate Modern里第4项受委托的大型Unilever系列艺术制作《The Weather Project》会随着展期的结束而拆卸。

就这样在一个充满晕眩感的旅行中,我感受到时间的消亡感──一切都会过去的,过去了就会没事了。虽然有时我在没事的现实中总是会分不出是过去的痛楚比较真实,还是当下的。

但只要晕眩会随着旅行的结束而结束,就好。

6 comments:

seasonc said...

就像那天在Mulberry, 店員也能夠叫出你的名字, gal, u did have a presence whereever u go.
也許和過去不能銜接的恐懼,產生了"踏了個空"的不安全/暈眩感.

wish teoh said...

Mulberry店员能够叫出我的名字,是因为Club 21的训练有素啦。Christina Ong女士可不是省油的灯呢...

Anonymous said...

这篇实在很棒....!

我有时会犹豫该不该说出赞美的话,因为读者说的话不管份量有多微薄——即使是极细小的风动,涟漪泛起了虽没人看见却也不得不作数。

不过话溜到手边不借键盘打出,我怕会心肌哽塞:p 另外我相信你不会糊涂到去为一个读者创作。有些人的文章我再没空也会慢慢看。想想大马,暂时算到两人:)

可我看不懂你那晕眩,是真的晕眩,还是隐喻?

Anonymous said...

转战到architecture firm上班,第一天翻开的architecture now ! 3 看见这项工程!

突然也就自然的象棋这篇文章!

wish teoh said...

Seven,
Olafur Eliasoon是我很喜欢的艺术家。
他为Louis Vuitton香舍丽榭大道专卖店的艺廊设计了全黑电梯,后来我在威尼斯的夜里,搭乘水上巴士经过Palazzo Grassi又看到他为那艺廊外墙覆盖起的灯饰,我和其他游客们一起发出赞叹声,心里有一种惊喜的感动,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明...

希望你在建筑事务所里也充满刺激。

Anonymous said...

建筑事务所,多漂亮的名字。怪自己学艺不精,向了老半天,都还是只能想出“绘测师楼”这种老套过时的名字,楼下都是律师楼。

换了blog址,一个在建筑事务所上班的文员生活。

欢迎来访!